Adaptation絕對是今年來自好萊塢,最驚喜的電影之一。編劇Charlie Kaufman和導演Spike Jonze自《Being John Malkovich》後,又一次向觀眾證明,他們是好萊塢的稀有品種。
經常在報章的副刊專欄上看到一些騙稿費的文章,說什麼近來腦袋「便秘」想不出題材云云,於是拉拉扯扯又湊成一篇。《Adaptation》最妙的地方,就是借用了這種自嘲的形式,開了好萊塢一個玩笑。編劇Charlie Kaufman這次索性把自己寫進了劇本,擺明車馬「自己」來當故事的主人翁。自《Being John Malkovich》後,Charlie的鬼才被受青睞,進身好萊塢頂級編劇的行列。然而他的成功,在好萊塢這個市場導向的「夢工廠」來說,畢竟是個異數。在《Adaptation》裡,Charlie把自己描寫成一個身材肥胖、髮線告急、性格內向、兼且極度犬儒的編劇。他蔑視好萊塢那套拳頭加枕頭的公式化製作流程。矛盾的是:作為一個美國編劇,他就必然成為好萊塢中的一員。《Being John Malkovich》令Charlie Kaufman成了名,然而無論是在片場內外,他都自覺是一個卑微的角色。片場裡,那些大牌明星演繹著他筆下的那份卑微,卻完全不把他放在眼內。片場外,他不善言詞,連愛意都不敢向愛人表白。和個美女聊天都足以令他緊張得滿頭大汗,詞不達義。
考夫曼要講什麼?
Charlie受人所托,要把作家Susan Orlean的《The Orchid Thief》改編成電影劇本。他被Susan那美麗而又具有洞見的文字所吸引。要命的是:那裡根本就沒有「故事」。那裡用了很多的篇幅來講蘭花,以及蘭花愛好者極端的熱情,可就是沒有可供發揮的「故事」。他不想為了電影的故事性而犧牲了Susan的作品。他希望創作一部單純講蘭花的劇本。他不要把蘭花改成罌粟,然後變成一個講吸毒的故事。他不要好萊塢電影裡慣常出現的性、暴力、汽車追逐等場面。他不要講什麼生活的意義、成長、相互了解等等的陳腔濫調。他不要那種突破重重困難,最終達到目標的「成功」故事。因為那些都不是Susan書裡所要講的,同時也不是日常生活裡的真實狀態。發展下去,故事變成了講述他如何改編《The Orchid Thief》成為電影劇本的過程:一個編劇的夢魘,大腦閉塞、夜夜難眠。經理人的催稿電話,仿如追魂索命的午夜凶玲。
適應與改編——Adaptation的雙重意義
達爾文的物種進化論,為現代生物學開創了新的里程碑。「物競天擇、適者生存」的規則,被認為是進化過程中的主要動力。即物種要存活下去,就要因應外在環境的特性和變遷,作出有效的演化。達爾文認為這套物種進化的規則,對每個物種來說都是好的。因為這套自然的規律,造就了物種向「完美」演化的趨勢。在帝國主義橫行的十八世紀,達爾文的物種進化論更被拿來作為侵略者與強暴者的藉口。近年來這套社會達爾文主義,又藉著經濟不景的迷霧,打著市場經濟和經濟全球化的幌子,借屍還魂。
以電影業來說,美國的好萊塢無疑是所向披靡,幾乎侵吞了全球的電影市場。在如此一個巨大的娛樂工業裡,Charlie Kaufman只不過是個不太能,同時也不想去適應市場口味的小小編劇。他的存在,就好像「鬼蘭」(Ghost Orchid)那樣稀有。他不但在事業上難以適應好萊塢的遊戲規則,拒絕為了迎合好萊塢的風格,而破壞《The Orchid Thief》原著的內涵。他甚至連日常的社交生活都無法適應,個性內向害羞,女朋友都交不上一個,這就注定了他的生命因子必然將隨他逝去。
作為一個電影編劇,Charlie的困境在於:他嘗試創作一個沒有太多事「發生」的故事。故事裡沒有鮮明的角色,而只有一個個面目模糊的普通人,他們掙扎求存,同時承受挫敗,而且沒有任何事情得到真正的解決,就是這樣一個反映現實的故事。他要改編的《The Orchid Thief》,同樣是一個單純的「故事」,不過是描述花朵的美妙與「尋芳客」的熱忱。Susan Orlean不在乎「鬼蘭」是否真的存在,或者只是引人入勝的傳說。她在意的是:究竟它的魅力是怎樣吸引人們,不惜一切地沈溺其中。她最終都沒能親眼目睹傳聞中的「鬼蘭」。她最後寫到:
「多數的人都渴望特別的歷驗、充滿啟發的事物,以及那份他們不惜犧牲所有來換取的熱忱。然而很少人以實際行動去做.....生命看起來仿佛充滿了像「鬼蘭」一樣的事物。那些在想像中顯得神奇,並且容易令人沈溺其中的事物,卻又是幻象般、轉瞬即逝、可望而不可即的。」
自然界的演化規則究竟是否適用於人類社會?《The Orchid Thief》裡的主角John Laroche認為,自然界裡的適應過程是奧妙的,它意味著物種對生存與繁衍的領悟。作者Susan Orlean則認為在植物來說,這的是件比較容易的事。因為植物沒有記憶,所以它們幾乎能直接地,從一個狀態過渡到另一個狀態。可是對人來說,就沒有那麼容易了。那甚至是羞恥的事,就好像逃避一樣。
妥協下的終極反擊
按照Charlie的原本計畫,電影應該忠於原著,呈現一個幻滅的句號。奇怪的是,在影片的末段,故事忽然峰迴路轉起來。Charlie聽從了編劇導師Mr. Mckee的意見,覺悟道要走出死胡同,就要改變故事的結尾。他更找來沈迷於好萊塢式劇本的胞弟Donald,來共同改編一個新的結尾。在這個版本裡,Susan Orlean背著丈夫與John Laroche發展了一段婚外情。而John Laroche之所以沈迷於尋找「鬼蘭」,是為了要從中提煉一種興奮劑。Kaufman兩兄弟追蹤Susan到John的農場,撞破了他倆的好事。Susan為了保護自己的名譽而動了殺機。Kaufman兩兄弟為了逃命,跑到沼澤地躲藏。一夜之間,Charlie在弟弟身上學到了「愛」的真諦。一番汽車追逐後,Donald不幸死於車禍。John則在追殺Charlie的時候,被鱷魚咬死了。Charlie經過了這一連串的事故,人生觀變得積極了。他終於敢向Amelia示愛。熬人的劇本也完成了。最後在一曲Happy together的伴奏下,花圃裡的鮮花隨之搖擺開合。為電影畫上一個完美的休止符。
這個超濃縮的結尾,不但把觀眾從編劇那犬儒式的、嘮叨不停的獨白世界,帶上了好萊塢式的「高潮」,簡直就是向好萊塢示威。就好像在說:我的故事早就講完了,而且還有足夠的時間來玩一段合乎你們口味的結尾。怎麼樣?嘿嘿
好萊塢的玩笑
然而這終歸是一個玩笑。編劇Charlie Kaufman和導演Spike Jonze等好萊塢的稀有品種,畢竟還是要仰賴好萊塢這個生態來生存。在《The Orchid Thief》裡,John Laroche致力於尋找並培育稀有的花卉。他認為這樣才能真正保育頻危的物種。Charlie Kaufman和Spike Jonze的成功,難道不是好萊塢開的,一個堪於回味的玩笑?
One comment
君子善假于物,更善假于势。做大势所趋的事,别做趋势在下行的事。就是流行的“风口论”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