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呢喃

在這個冬日。遠方的不幸。好友的生日。聖誕。新年。原來我們的語言,是這樣的貧乏、無力、蒼白、局限.....當一切只能以金錢來量化,快樂或哀傷;亢奮與麻木,或者別無選擇。

名校校長說:希望我們身在福中,要知福。土產經濟學家咬了一口蘋果,然後寫出〈海嘯的啟示〉,寫宇宙的不可思議,寫人類的愚蠢,原來要寫的不過是人家的愚蠢與自己的高明。從別人的苦痛中領悟,以別人的不幸來書寫。還有網上那些數不盡的「我說」,「我說」,「我說」。言辭,多靈巧的、多感性的、多華麗的、堂皇的、犬儒的、哀傷的、亢奮的、滑稽的,原來都不過在笨拙地寫:「我!」、「我!」、「我!」。而我,我又可以承擔多少。「我只對自己負責」,是這樣的無奈,卻又是那樣的傲慢。

然後我開始讀她的〈在黑暗之中被命運拖行〉,只是幾千字吧,卻是讀得那樣的慢。她寫台北劇場中有蚊。她寫葛蘭西的意志及其潰敗。她寫靜默的力量,可以是摧毀。她寫叔本華論命運之必然——「命運引領順從者,但拖曳不情願的人」。在台北的牯嶺街,在前身是牢房的化妝間中,她哭了,那是第一晚的演出之後。在香港的牛池灣,有人把信寄到那裡,對她說:「.....或許我只是偏執得過份。但原來生命只是吃飯、上班、睡覺、得閒飲茶.....」。收信的那一天,是她在牛池灣表演的第一天。她寫那天晚上劇場中的靜默與明暗。寫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,一下子令靜默變成了自身的反諷,變成了憤怒與羞辱。而我也在那一晚旁觀到她和她的對視,那樣冷靜的羞憤,與那樣不知所措的歉疚。那一天是在香港的牛池灣,不到一尺的距離,不到十秒的凝視,看得連我也開始心慌。她又寫台北劇場裡的聲音,這一次她理解,因為那一夜,聲音是為了眼睛的靜默。黑暗中的觸摸,只有她和那盲者才知道紗的輕重。原來以身體來寫作,愉悅與羞辱,也必然由身體來承受。

關於命運話語,她如此重複著:「命運引領順從者,但拖曳不情願的人」。而關於意志,她又不住地詰問:「你到底在意志的那一邊?那富有的和有權力的?受傷害和侮辱的?犬儒的?抑或已被忘記的?」少了這一詰問,命運之必然,將落入「高明」的淺薄。從葛蘭西意志與肉身的消亡,她看見了被命運拖行的方向,於是心存敬懼。這樣「如果消亡是命運的方向的總和,我必然是在意志的最後一邊,永恆回歸,從虛無回到萬有,完成個人的必然。」她如是說。

最後她寫到那個告別的姿勢:「我說再見。他們說,再見。其實他們就是我。」而她,是黃碧雲。或者寫到這裡,名字已經不再重要。而我,而你,又在命運的那一邊?「從虛無回到萬有,完成個人的必然。」

3 comments

  1. Peg says:

    讀了你的這篇文章數遍。

    我只能對自己負責。

    晚安。

  2. chanchna says:

    語言、傲慢、命運、或你或我……不知道何者最真實。讀黃碧雲總是讓我感覺沉重,到底是語言的沉重還是是命運的沉重還是生命之沉重?抑或我的沉重?

  3. 云影·纪 says:

    惶然、不安,从来都是[己心]言[他身]。深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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