執著什麼?

六月炎炎,十六年的歲月,只是此刻匆匆。華叔在報紙上寫「事前記者總問我,估計有多少人參加?我從來都這樣回答:無法估計,但有多少人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們和市民都在堅持。」其實參與的人數多少,華叔還是在意的。

數字是容易理解的,也是容易操作的,所以新聞裡總是充滿了數字。噢,去年五千,今年一千。就好似他們報導那些什麼畫展,總是講價值多少十億,買保險又用了多少千萬什麼的。朋友嘆(歷史)記憶怕就此被淡忘。

若即若離地走在行列的隊尾,嚴格來說,我也只是個旁觀者。遊行的人數不多,比起場外遍地開花的菲傭,聲勢實在也虛張不起來。那些警察倒還是緊張兮兮的,不時和向上級報導現場的情況:一千啊,一千啊。

遊行的行列穿過銅鑼灣的鬧市,街道兩旁豎立著許多巨幅的廣告。這邊廂打扮高貴的劉嘉玲,抱著一雙玉臂瞟望遠方,下面寫著「Elegance is an attitude」。另一邊廂幾個作行政人員打扮的男女,一派冷靜、自信地俯望人群,旁邊打著「智.型態度」

香港人(或者說部分香港人)對1989年6月4日的情愫是複雜而又單純的,那是一個令人想起汗水、淚水和血水的日子;一個令人們感到心心相連、福禍與共的日子。偶爾這個城市的自私,會令人感到極度失望,就好像卡爾維諾筆下的「比希巴」(Beersheba):「比希巴是一個只有在排便時,才不吝嗇、算計與貪婪的城市。」

就這個城市的陰影來看,人們那份對六四事件的執著,看起來是如此的不可思議。Ackbar Abbas就曾經帶著冷眼寫道:「June 1989 in Hong Kong was a rare moment when economic self-interest could so easily misrecognize itself as political idealism.」 他認為在殖民地歲月,香港的發展幾乎全被限制在經濟方面,因此唯一能把香港人帶到一齊的政治觀,也就只有經濟利益了。「自由」的概念,往往被「自由市場」的概念所取代。Abbas對香港人六四情結的分析,也許會令不少港人不快,一方面因為他講出了部分的真相,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只講出了部分的真相。。

客居香港多年的日藉紀錄片導演羽仁未央,則有這樣的觀察:「雖然香港沒有天安門,也沒有死人,實質上沒發生過甚麼事,但香港人精神上真的發生了天安門事件,所以每年六四依然這麼多人出來紀念,這麼多人哭。有人說香港人是在擺姿勢,但實質上,人們並不想做給任何人看,而真的是想哭,這就是香港特別的地方」

是啊,就是那種「想哭」的感覺,那種非理性的情感釋放,任你統計數字如何,任你文化分析如何,任你歷史文獻如何,都無法解釋與操縱的。六四對香港人來說,不單單是一宗來自遠方的悲劇,牽動的情緒也不單單是肉麻的血濃於水,潛藏的政治訴求也不單單是經濟思維的一時錯亂。紀念六四,隱隱代表了一種精神上的共嗚,暫時擺脫工具理性的計算,從心底燃起一點純淨的燭火。正義的伸張,與生命的關照,不再是冰冷的「數字管理」下的犧牲品。

某些激昂的口號,我難於啟齒。某些政治人物的理念,我不盡認同。然而六月四日的晚上,我仍然會和朋友到維園,燃起一點燭光。同時我也希望那點點的「燭火」,不單單在遊行的行列,也不單單在晚會的會場,同時也在你、我、他的心中。且讓我們保住那一夜的燭火,以及那隱約中被照亮的正義和關照。這,或者就是我的執著.....

 

 

2 comments

  1. chanchan says:

    這也是我們的執著。今早我們繼續有紀念活動,升國旗唱國歌之後,戲劇學會的同學為大家喊口號、讀絕食宣言……一千多的學生,談笑的當然不少,老師們都神色凝重。對很多學生來說,「六四」和「五四」都是書本上的歷史,但「六四」是「我們」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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